上圖:“溫潤如時光的蒙頂黃芽”
二月底,春節(jié)剛過,以竹葉青為代表的四川早春綠茶就浩然“出蜀”,用在杯中亭亭玉立的姿態(tài),開啟大部分茶人對于春天的期待。
四川的春天來得早,四川的茶也早,更加讓人不能忘懷的事實是:川茶在中國茶歷史上揚名也早!
上圖:“蒙頂山辛勤采茶的奶奶”
在顧炎武的《日知錄》里,有這么一段記載“自秦人取蜀后,始知茗飲之事”,說明地處西南地區(qū)的蜀人在“巴蜀之戰(zhàn)(公元前316年)”以前就早已飲茶成風,從而教會了秦人飲茶。王褒在《僮約》里寫到“膾魚匏鱉,烹茶盡具;武陽買茶,揚氏擔荷”,也充分反映了巴蜀地區(qū)飲茶風俗之早。
上圖:“《僮約》里關于川茶的記載”
揚子江心水,蒙山頂上茶。在蒙頂山,吳理真種茶的故事人盡皆知。吳理真也成為歷史上被記錄的第一個種茶人!
上圖:“蒙頂甘露的手工制作”
稍稍回顧一下茶史,就會立刻意識到:川茶,是萬萬不可忽略的所在!
1
蒙頂:山色涳濛,茶香氤氳
從成都出發(fā),往雅安方向走,高速兩旁隨處可見連片的茶園,在移動的風景中仍然賞心悅目。到了名山,著名的萬畝茶海,更是讓人贊嘆不已。
山下頗為壯觀的茶園,更加映襯出蒙頂山上茶的好!
上圖:“蒙頂山茶園風光”
從名山區(qū)進山,蜿蜒的盤山路兩旁,全是各色“茶坊”、“茶家樂”。每家臨路的店面,都在賣蒙頂茶,匆匆瞥幾眼,幾乎各家賣的茶都差不多,無非“蒙頂黃芽”、“蒙頂甘露”、“蒙頂石花”、“花毛峰”、“飄雪”等四川茶。差別在于,各家制法工藝和品質不盡相同。
上圖:“蒙頂山早春的茶芽”
上蒙頂山,茶園隨處可見。整個三月,每天每片茶園里都有忙碌的采茶人。蒙頂山多雨,尤其春天,不時一陣甘露從天而降,所以山上經(jīng)常水汽迷漫,涳濛一片。
不少蒙頂山的采茶工,干脆把雨傘改造成帽子,戴在頭上。晴可遮陽,雨可擋水,一舉兩得??v然陰晴不定,山上的好茶,還是萬萬不能丟下的。
上圖:“一片涳濛的蒙頂山色”
下圖:“頭上戴傘的蒙頂采茶人”
隨便一家茶坊停下,不消自我介紹,坐下來自然會有一杯好茶喝。招待客人的,一般是茶坊的女主人。茶室旁邊,幾乎都有一間制茶坊。正逢茶季,男主人都在制茶坊里忙的不亦樂乎,有在做黃芽的,有在做甘露的。原料稍大一點的茶青,就被做成花毛峰。
上圖:“一樹繁花下的蒙頂茶園”
三月上蒙頂,一路走走停停,總有一種感覺:山上的幾乎每個人都在為茶忘我地忙碌。買賣是否做成,都沒有把茶葉先采完做好更重要。
想起來,從吳理真種下茶樹的那刻起,蒙頂山就開始被茶香氤氳著。茶和蒙頂山,彼此密不可分!
2
黃芽:重新拾起的歲月之味
歷史總是由偶然“失誤”創(chuàng)造的,亦如400多年前桐木關有打仗的軍隊經(jīng)過,制茶人看呆了眼,而忘了家中還有茶未做,攤放過頭后又不忍丟棄,松煙熏之,而制成了小種,從而開啟紅茶的新篇章。
上圖:“蒙山頂上茶”
黃茶,亦是如此!
關于黃茶制作比較經(jīng)典的記載,來自明代許次紓的《茶疏》:“顧彼山中不善制法,就于食鐺火薪焙炒,未及出釜,業(yè)已焦枯,乘熱便貯,雖有綠枝紫筍,轍就萎黃”。
上圖:“乘熱便貯的燜黃工藝”
原來黃茶誕生的故事,也是一樁“學藝不精”的失誤。在許次紓的記載中,“乘熱便貯”便大概相當于今天的“燜黃”工藝,只是炒制時,不會到“焦枯”的程度。
來蒙頂前,我?guī)缀鯖]怎么喝過黃茶。去年五月,專程去了一趟六安,看瓜片的同時順便到霍山看了黃芽。匆匆喝過幾款,發(fā)酵整體偏輕,總覺得還是綠茶味道。后來友人寄來一泡霍山大化坪的手工黃芽后,才第一次喝出黃茶那種甜醇的口感中帶著獨有的谷物香,沒齒難忘。
上圖:“手工制作的蒙頂黃芽干茶”
如果說歷史上的黃茶,是被動偶然制得。到了蒙頂后,我相信對于蒙頂?shù)牟枞藖碚f,做黃茶卻是一種主動選擇。由于土壤氣候原因,四川的茶葉里脂型兒茶素含量較高,制成綠茶后整體上偏苦一點。而經(jīng)過燜黃后的黃茶,苦澀味物質轉化了,口感甜醇,又不會那么寒涼,自然是更好的選擇。
只是為了這種選擇而付出的精力,要耗煩很多!
上圖:“殺青結束,趁熱用棉紙包好”
下圖:“正在燜黃過程中的黃茶”
上好的蒙頂黃芽,必須選用蒙頂山上的原料。山下大面積連片茶園的原料,縱然外形更好,但是內(nèi)質不足。經(jīng)過傳統(tǒng)柴火灶“斷生”(蒙頂話,意為殺青),要趁熱用透氣的面質棉紙包好,讓它慢慢黃化。好的黃芽,要多次開包復炒復包,歷時一個禮拜左右,再文火干燥。
傳統(tǒng)手工制成的蒙頂黃芽,干茶聞起來谷物香里還帶有馥郁的花香,口感甜醇溫潤,即便是用玻璃杯燜泡也不苦不澀,回味悠長。
上圖:“靜候黃化的黃茶”
這種被重新拾起的歲月之味,即便在蒙頂山,最傳統(tǒng)手工采制的黃芽也并不多見。在這個一切以“快”致勝的時代,蒙頂黃芽“慢”成了一種奢侈。
3
黃學云的制茶坊:更古如斯
和黃老爺子約好了見面,即便是在做茶最為繁忙的三月,他依然會走到路邊迎接。一見面,便笑意盈盈地用爽朗的雅安話打招呼,隨即招呼往山嶺下方的茶坊走去。
黃老爺子不會說普通話,一口雅安方言,雖說和四川話相差無幾,但是聽著總覺得雅安話音調(diào)要低一些,更加親切。就是這聲招呼,讓人覺得和黃老爺子認識很久了。
上圖:“黃學云手捧蒙頂黃芽”
下圖:“芽頭肥壯的黃芽”
(圖片來自汶櫻,感謝)
在蒙頂山,黃老爺子幾乎和“蒙頂黃芽”密不可分。連同黃芽一同被大家廣為流傳的故事,還包括:“黃老爺子幾十年堅持手工制茶”、“黃老爺子給成龍敬茶”和“黃老爺子的三口生鐵柴火鍋”。
走進黃老爺子的制茶坊,只見下午剛采下的鮮葉被悉心用屜篩分層攤晾在室內(nèi)。制茶坊左前方有三口生鐵鍋,黃老爺子的二兒子仍在一刻不停地制作今年的甘露。制茶坊的兩面墻,貼有用竹子裝匾的書法作品,所寫的內(nèi)容都是蒙頂山茶的文化歷史。
上圖:“黃老爺子的三口柴火灶”
下圖:“書法墻下掛著的竹筅”
鐵鍋上方的小釘子上,掛著用來洗鍋的竹筅子。柴火鍋后方,是一個小空間,堆滿了生火用的柴火。灶堂里火紅明亮,鐵鍋里春茶馨香。
制茶坊的般般樣樣,都在傳遞一個信息:這是一個與傳統(tǒng)手工制茶共生了幾十年的空間。再細想一下,或許時間還可以再久遠一點。上千年來,傳統(tǒng)中國制茶人的制茶工具和環(huán)境,也大抵如此。手掌的勞作,是這個空間最大的價值!
上圖:“馬上開始燜黃的黃芽”
(圖片來自小葉雅集,感謝)
在看過那么多現(xiàn)代化的制茶工廠和設備后,走進黃學云老爺子制茶坊的那一刻,竟然還會有些不適應:黃老爺子做了幾十年茶的地方,就這么簡單么?
看完制茶坊,黃老爺子招呼我們坐下,拿出今年的甘露、黃芽還有蒙頂石花,讓我們一一品嘗。喝茶的方式,也很傳統(tǒng)。一人一個玻璃杯,抓些茶葉放進去泡著,端起來就喝。黃老爺子家里是沒有蓋碗和公道杯這種“功夫泡”的茶具的。
端起杯子喝的那刻,又有一點不適應:這么好的茶,這樣喝能行么?
就在心緒真正安定下來的那刻,坐在院子里看著蒙頂山外的風景,一口一口喝下今年新做的黃茶,甜醇溫潤的氣息順著喉嚨緩緩落下,心頭涌上一陣感動。瞬間覺得周圍時間的流速變慢了,濃稠得輕盈欲飛。
上圖:“玻璃杯泡的蒙頂黃芽”
(圖片來自小米,感謝)
所有的一切都一成不變,未必是件壞事,反而在“日日新”的今天顯出頑強的粘力:我們竟還有一種途徑,可以回到出發(fā)的原點!
上圖:“黃學云正在手工做黃芽”
(圖片來自劉老師,感謝)
喝茶的間隙,黃老爺子不斷跟我們講述蒙頂山茶的往事,反復說自己只是一個“制茶人”,只會用傳統(tǒng)的方式把茶葉做好。聊到生鐵鍋的話題時,黃老爺子舉例說:“就好像再好的米,用電飯鍋煮起來,味道也要差些”。面對大家提議黃老爺子多安裝一點炒鍋,增加產(chǎn)量時,黃老爺子既興奮又無奈地說:“比如說再加8口鍋,我要加24個人,每口鍋一個人炒茶,一個人輔助、一個人看火,沒那么簡單哦”
上圖:“剛剛做好的蒙頂黃芽”
(圖片來自小葉雅集,感謝)
制茶人就是制茶人,已是無上的榮耀!
4
每次制茶,都是一場“即興判斷”
臨走時,黃老爺子用下午剛從蒙頂山下來的單芽原料給我演繹了一次“蒙頂石花”(蒙頂黃芽同樣的炒制工藝,直接做干為石花,燜黃后為黃芽)的制法。黃老爺子負責炒制,吩咐二兒子在灶前看火?!俺搭^青火!”黃老爺子用提高了三分音量的雅安話把“加火”的命令傳遞給二兒子,然后一手扶著裝鮮葉的竹篩,一手掌心朝上地感受鍋溫。
上圖:“篩好的蒙頂單芽”
下圖:“黃學云正在感受鍋溫”
不多久,溫度上來后,鮮葉下鍋,鍋底傳來殺青時清脆悅耳的“噼啪”聲。黃老爺子用棕櫚制成的炒茶帚輔助翻炒,眼睛緊盯鍋里的鮮葉,手上卻不徐不疾,井然有序,每一片葉子方佛都受到召喚。心手合一,人茶不分,就是黃老爺子做茶時的狀態(tài)。
上圖:“須臾炒得滿室香”
下圖:“心手合一人茶不分”
幾分鐘后,炒頭青結束,鮮葉取出攤涼。攤涼的間隙,黃老爺子講到“今天上午蒙頂山下了點雨,鮮葉水分較重,我剛剛炒頭青的時候,時間就略微長了一點”。攤涼結束后,“炒二道青”的加火命令又安排了下去。
即便做了幾十年茶,黃老爺子的每一次制茶,仍然是一次“即興判斷”!手工制茶的溫度,遠超“炒頭青火”的鍋溫。
上圖:“黃學云和他的制茶坊”
下圖:“黃學云手工炒制記錄”
帶著黃老爺子的手工黃芽下山的那刻,關于蒙頂山和黃芽的所有念想,卻都還留在了黃老爺子的制茶坊里!
幸好,還有蒙頂黃芽,讓我們得以回味老川茶的溫潤時光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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